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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朋友圈看到讣告,我才知道木匠伯伯走了。心一沉,静默良久,湿了眼眶。氤氲的水雾里,全是伯伯的身影……
(资料图片)
他并不是我的亲伯伯,只是同宗,隔着一层关系,却并不觉得疏远。我是从小就喊他“木匠伯伯”的,却没见过他做木匠的模样,问了母亲才知道,伯伯年轻时学过木匠,手艺不怎样,却因为人和气,做活细致,所以哪家都会请他做上一两样木器。
母亲曾请伯伯给我家做过米柜子。那时装米的器具是用木头做的,三尺高,两尺宽,四尺长,类似鞋盒子。等了半个月,米柜子终于做好了,表面打磨得很光滑,还仔细上了桐油。母亲很满意,没想到仅用了半年,柜底就开始裂缝。缝有拇指宽,漏米不说,还常有老鼠爬进去偷吃,随意排泄。有时它们竟会在里面安营扎寨,生下一窝小老鼠。
母亲气恼,唤了伯伯来修。伯伯愧疚地敲打半天,确定妥当了才离去。只是没过多久,柜底又开裂了,母亲不得不再去唤他。反反复复好几次,柜子还是老毛病,母亲便不再对伯伯抱任何希望,虽当面不说什么,但每次取米煮饭时,都忍不住要抱怨。
我记事时,伯伯早已不做木匠。他和儿子分了家,住进村口的小泥屋,靠卖小商品过日子。泥屋很小,只有十多平方,被分隔成两间房,一间局促地放着炉子和桌子,另一间前面横放着货架,后面紧挨着放床,剩下的空间,人都转不过身子。生活很苦,伯伯却乐呵呵地和过往的乡亲打招呼、说笑话。
泥屋朝向路的一面开了扇窗,加了一尺来宽的木板作窗台,上面摆放着一排糖果,花生,瓜子……塑料罐子花花绿绿的,很是诱人。我那时五六岁,正是馋嘴的年纪,路过泥屋便迈不开脚,吮着手指痴痴地看。伯伯见了总是不忍心,背着伯母偷偷塞给我两颗糖。伯母如果看见了,少不了责怪他几句。他总是讷讷地笑,并不还嘴。
虽是小生意,欠账的倒不少,伯伯又不好意思上门催讨,于是没多久连进货的钱也拿不出来了。店做不下去,生活没了着落,恰好那时儿媳怀孕,需要老两口照顾,他们又搬回了原来的房子。小泥屋拆掉了,只剩一堆废墟。再经过时,不见了那扇熟悉的窗口,我还有几分失落。
后来我去县里上学,又去外地工作,很少回家,也很少见到伯伯,印象里只有那么几次短暂的会面。
一次是我从北京回去过年,伯伯闻讯特意过来看望。那时的伯伯已年过半百,黑瘦,却精神矍铄。他满脸憧憬地问我北京大不大,天安门是不是很壮观……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伯伯,几乎没走出过县城,只在电视里看见过天安门,那里的一切对他来说是神秘且神圣的。
一次是我出嫁,伯伯来了,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两百元塞我手上。我推过去,他又塞回来,来回几次,直到我收了他才安心。那时他的日子并不好过,伯母病逝,他一人独住,靠做小工养活自己。两百元对他来说,不是笔小数目。
还有一次,是在奶奶的葬礼上。伯伯蹒跚着来了,因患病多日,瘦得像纸片人,眼窝凹陷,颧骨突出,扶着拐杖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。他已是风中残烛,却坚持要送奶奶最后一程。我搀扶着他,偷偷在他口袋里塞了些钱,明知没用,但似乎只有这样,我心里才能好受一些。
没想到,那是我见伯伯的最后一面。再次回老家,是几个月后,他的坟冢上已长出青草,还依稀开了些浅黄的、米粒大小、叫不出名字的花。
伯伯亲手做的米柜子,过了三十多年,还摆放在老家房子里。母亲仍然用它装大米,只是她不再抱怨,而是把米柜子擦拭得干干净净,打米煮饭时,她总出会神,好似回忆着什么……
来源:《中国青年作家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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